Chapter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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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5
婚禮, 音樂，花簇，人來人往。
青晨迎著楚愈痕滾燙的目光, 在過去與不過去之間沈思幾秒, 下一刻，就聽見有人喊她名字。
是韓小小，一起來的還有她哥哥，旁邊是宋問星, 三人都是盛裝出席。
“痕哥, ”韓曉棟的目光落在不遠處，大步走過去，挽上楚愈痕的肩膀, “真沒想到會遇見你，一會兒咱們坐一桌。”
楚愈痕眼底的潮汐緩緩褪去, 視線不動聲色從青晨身上移開, 點點頭。
韓曉棟嘖嘖道：“只知道你穿軍訓服帥, 沒想到穿西服更他媽帥，這得迷倒多少小姑娘。”
“有一說一, 你叔是我見最帥最Man的男人，”韓小小挽著青晨的胳膊, 再一次犯起花癡，“我有點後悔放棄他了, 現在追還來得及嗎？”
青晨說：“來不及。”
“為什麽？”
“渣女不配有愛情。”
“……”
“晨晨，”宋問星目不轉睛望著她, 笑說, “我今天一直找你。”
青晨斜他一眼，沒心情跟他講話。
過不多時婚禮就開始了, 她跟韓小小和一眾年輕人組成一桌。
楚愈痕自然也在其中。
韓曉棟一直在他耳邊說個不停，他很少回應，時不時會剜青晨一眼，也剜著自顧自坐在她旁邊的宋問星，如果眼神能化作刀的話，他沈默無聲的視線已經砍了宋問星一百刀了。
一頓飯下來，青晨吃得心不在焉，連新娘子什麽模樣都沒看清，之後的環節更是走馬觀花，因為爺爺身體的原因，他們沒等到晚宴就回去了。
臨走時韓小小約改天一起看電影，青晨應下了。
路上，爺爺問楚愈痕今天與人交際得如何。
他開著車，淡聲道：“挺好的。”
老爺子說：“其實生意這塊，我這老頭子一直沒接觸過，包括靖川的，我也從沒管過，上次他公司出事，我沒幫上他們的忙。你這裏，人際我可以牽線，但別的，得看你自己。”
“好。”他答得中規中矩。
“你現在在那家芯片公司怎麽樣？”
“還處於研發前期，但前景不錯。”楚愈痕評估道。
“那就好，年輕人就是要敢闖敢拼，不怕想法大，就怕沒想法。”老爺子話鋒一轉，問，“交女朋友了沒？”
楚愈痕餘光倪著青晨：“還沒。”
青晨目不斜視，聽見爺爺說：“有喜歡的人嗎？”
車子拐進大院，楚愈痕趁側頭看右視鏡的間歇，黑沈沈地看身旁人一眼，說：“有。”
那目光像沾了水，濕氣朦朧，青晨眼睫閃了閃，悠悠然錯開。
“年輕真好。”爺爺在後面笑一聲，話題又一轉，“晨晨，我看你跟宋家那崽子處得挺不錯。”
青晨微微皺眉，垂著眸說：“我們認識又不是一天兩天，一直這樣的啊。”
車子正在停車入庫，楚愈痕一把方向盤直接甩進去，技術很好，但力道很大，青晨不受控制地往窗邊歪了一下。
“……”
送他們回去後楚愈痕就去了工作室，很晚才回來，之後幾天，他沒再提要去哪裏玩，而是早出晚歸地忙碌著。
青晨也沒閑，白天都在學校的琴房練琴，晚上才有時間回去陪爺爺。
七天的國慶假期眨眼就過，收假前一天，韓小小給她發了張電影票的照片，是國慶黃金周新上映的片子，網上的評分和口碑都不錯。
這天下午，青晨簡單收拾了一下準備去赴約，出門時，撞見正在客廳沙發上敲電腦的楚愈痕。
那廂上下打量她一番，問：“去哪兒？”
“看電影。”青晨說。
楚愈痕眼色一沈，“跟誰？”
對視幾秒，她反問：“怎麽了呢？小叔。”
“什麽怎麽了？你可別欺負我兒子。”爺爺從花園裏探出殼花白頭，打斷對話。
青晨去玄關穿上鞋子，揚聲說：“誰敢欺負您的寶貝兒子啊。”
“那是自然。你要出門？”那廂問。
她嗯一聲，“去看電影”
老人緊接著問：“跟宋家那崽子？”
手在門把手上頓了頓，青晨沒答，只道：“走了，晚飯不回來吃。”
一語成讖，去到電影院，她沒看見韓小小，看見的是……宋問星。
成雙成對的影院裏，他就站在大門口定定地望著她，頭上帶了頂很潮的帽子，身上是件夾克，裏面配衛衣，挺精神。
青晨深呼吸一下，掏手機看一眼，就在剛剛，韓小t小給她發消息說對不起，是宋問星一直求她幫忙，畢竟大家一起長大，她沒法拒絕。
是啊……畢竟大家一起長大，饒是青晨再有脾氣，這會兒也做不到轉身就走。
看看時間，她終是擡步過去，淡淡道：“走吧，電影快開始了。”
“好。”宋問星從售貨員手裏提過可樂和爆米花，帶路在前。
青晨後腳進去，看見偌大的電影院空無一人，瞬間了然，黃金周的檔期不可能沒人看，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他包場了。
宋問星沒敢看她，直到在正中間落座，才忐忑地、小心翼翼地看向她。
空站片刻，青晨走過去，也沒矯情地非得分開坐，就在他隔壁坐下。
電影開始，場內熄燈，片頭有一陣才出來，房裏漆黑一片。
宋問星的呼吸很重，能感覺他很緊張。沒等電影正式開始，青晨就先開口道：“看來今天，也不是來看電影的。”
那頭“嗯”一聲，說：“不是，就是想，跟你單獨待上一會兒。”
“宋問星，”青晨說，“咱倆一起長大，有些話你從來沒說過，我也從來沒正面回應過，今天我就跟你把話說清楚。”
宋問星側頭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試圖岔開話題：“晨晨，你要是不想看電影的話，我們可以出去吃點東西。”
“別打岔，就在這裏說吧，安靜。”青晨扔了顆爆米花在嘴裏，直接問，“你喜歡我？”
“是！”他幾乎在同一時間回答，毫不含糊，“我喜歡你，從很早就開始了。”
青晨咽下爆米花：“我覺得你那不是喜歡。”
“是喜歡！”宋問星急了，“我自己清楚，那就是！”
“那不是宋問星。”青晨看著他緩緩道，“喜歡一個人是會關註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吃什麽不吃什麽，都會不經意地記在心裏的。”
“我也……”
“你記了我的幾分在心裏，你問過你自己嗎？”
青晨沒有點破，但這麽一提，宋問星就說不上話了。
遠的不說，就說近一點的，酒吧聚會那次，頭天他就聽韓小小說過她身體不舒服，然而第二天聚餐他就給她倒了杯冰飲。
回過神，宋問星驚慌失措道：“對不起晨晨，我是第一次喜歡人，不太懂，也不太會，那天是失誤，以後……”
“很多東西都是出於本能，”青晨截斷他的話，“喜歡一個人，他的一舉一動，都會在你的眼睛裏，在你的心裏，日思夜想。”
她接著說：“當然，我跟你說這些，並不是覺得你對我不夠上心，希望你以後上點心什麽的。而是，我想提醒你，你頂多算是執念，算不上喜歡，別把自己繞進去。咱倆，不可能。”
“不，不是的晨晨，你聽我說，”宋問星一頭站起來，“我知道我心裏想的是什麽，我從初中就喜歡你了，這麽多年，可能我自己都麻木了，有些做得不恰當的，不夠上心的，我以後會好好改。”
“用不著，真的，你就做你自己。”青晨盯著電影大屏，清清楚楚地說，“咱倆這關系，以前是朋友，現在是朋友，以後也只會是朋友。”
“晨晨……”
“還得麻煩你跟你媽媽說一聲，咱倆之間根本就沒那回事，也不可能有，大家都是體面人，以後別亂說了。”
宋問星眼睛通紅，講不出半個字。
正片內容已經播了十來分鐘，劇情講什麽也沒人註意，青晨揚揚下頜，問：“今晚這場電影，還看嗎？”
男生怔怔地看她須臾，重新坐回去，好久才啞啞一句，“看吧，來都來了。”
之後兩個多小時，各自沈默，青晨根據後面的劇情，把開頭十來分鐘的劇情給串了起來。不愧是黃金檔期的電影，不愧是大導演的傑作，沒讓人失望。
尾聲結束，影院裏的燈重新亮起來，沒等片尾曲也沒等彩蛋，青晨率先起身，淡聲說：“不同路，就不跟你一起走了。”
她這邊將將走出幾步，便聽見身後的人問：“你這麽懂喜歡，那個讓你關註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吃什麽不吃什麽的人，讓你日思夜想的人，是誰？是你那個鄉下來的小叔叔嗎？”
青晨微微一頓，沒說話。
宋問星笑一聲：“晨晨，你捫心自問，你們有可能嗎？”
青晨回眸冷冷暼他一眼，轉身離開。
“喜歡了你這麽久，我不會放棄的。”宋文星在後面不死心地大聲宣布。
她沒再停留，走出大廳，走出影院。
十月的長街，夜幕之下是華燈，華燈之下是秋風蕭瑟，是落葉紛飛。
青晨在片片落葉裏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他又在抽煙，背靠著楓樹，旁邊就是垃圾桶，放煙頭的地方橫七八豎扔了一堆煙頭，顯然都是他抽的。
呼吸在胸腔裏響得震耳欲聾，四目相對的第一秒青晨就大步流星走過去，直接伸手薅了他還剩下半截的煙，轉手摁熄在垃圾桶上，用了很大的力道，直接將其揉成渣。
楚愈痕全程沒說話。
除了煙味，青晨還聞到他身上跟空氣一個溫度的冷冽，吸進鼻腔，涼得人打顫。
“來多久了？”她問。
楚愈痕垂眸望著她，沒有答話。
她稍稍仰頭，對上他深邃冰涼的眸，重覆問，“來多久了？”
他終於開口，因為抽煙的緣故，嗓音帶著莎莎的啞意：“你跟姓宋的那孫子剛進去我就到了。”
“……”
兩個多小時，都站在這裏？
心裏像被巨石砸中，喘息都困難，青晨眉頭緊蹙著，前思後想，左思右想，對他終是說不出半句重話。
“別抽煙了叔。”最後，她在風裏這樣跟他講。
“為什麽？”他低頭詢問，聲音低低的，輕輕的。
她說：“因為吸煙有害健康。”
他挑了挑眉：“關心我？”
對話停頓了幾秒，青晨笑了笑，“你是我小叔叔，又對我有恩，關心你不是應該的嗎？”
下頜忽然被捏住，青晨驟然一驚，已經被他輕輕給擡了起來。
楚愈痕捏著她，微微躬身，墨一般的眼睛直看進她亮晶晶的眼底，勾嘴笑了笑：“撒這慌你自己信嗎？青晨。”
無人經過，路燈灼眼，青晨試著動了一下，沒掙脫。她就著這個姿勢，也看著他，不說話。
楚愈痕更近了，鼻尖險些蹭著她的鼻尖，彼此氣息相互交換，相互抵著，相互纏著。
在這呼吸纏繞裏，他連語氣都帶著誘人的哄：“別生氣了，好不好？”
這股野性裏透出來的溫柔絲，一圈接一圈，很快織成一張巨大的、粘性十足的網，誰一旦成為他的目標，便逃無可逃，掙紮，只會被裹得更緊。
青晨就是被裹得呼吸不暢，被裹得險些丟盔棄甲，尖銳的電話鈴聲卻在這時響起來。
她被從網裏解救出來了，卻又莫名地煩躁。
來電鈴聲不是她的，是楚愈痕的。
楚愈痕擰了擰眉，這才放開她的下巴，煩躁地掏出手機看一眼。
青晨看見備註是“青家”，那是她爸爸的號碼。
他接了電話，簡潔明了地說“接到了，很快就到”，然後掛斷電話。
“怎麽了？”被他捏過的地方還發著燙，青晨有些恍惚地問，“我爸說什麽？”
視線在她紅透的臉上定了片刻，他指指路邊的車，說：“我接你回去。”
“他們回來了？”
“嗯。”
三個小時前，青晨剛走沒多久她父母就去到了老爺子那裏，得知她出門看電影，便讓張洪去接人。
彼時，全程沒說過什麽話的楚愈痕才終於從電腦屏幕前擡起頭，沒所謂地說了句：“我剛好要過去送份文件，我去接吧。”
於是，張洪便把車鑰匙給了他。
氣氛被那通電話打斷，談話也因此而中斷，最終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一路上，見車子朝著自己家的別墅而去，青晨問：“你知道我家的地址？”
楚愈痕從後視鏡裏看她一眼，說：“鼎鼎有名的青家公館，不是很難搜索。”
他口中的青家公館，是位於富人區的一棟四層別墅，楚愈痕在青晨的指路下，把車停在了路邊的車位上。
兩人下車，楚愈痕站在院子裏看了眼那房子t，舔舔牙尖，“嘖”一聲，說：“先前還真是委屈你了。”
別墅是歐式建築，四周有一面人造湖光山色，房租矗立在其中，在夜晚璀璨的燈光之下，顯得更加地恢宏莊重，更加地富麗堂皇。
青晨聽懂他的意思，先前住在他家，可以說是家徒四壁，可她那時也只是不習慣，從來沒嫌棄過。
而且，每個階段有每個階段的珍貴回憶，拋開感情不談，那段時光於她而言，是真的很快樂。
礙於青靖川就在門口等著，青晨沒有多說。
“愈痕，又麻煩你了，快進屋坐。”隔得老遠，青靖川就熱情地說，“之前一直處理工作上的事，一直沒請你來家裏坐坐，實在抱歉。聽說這些時日你還照顧了咱爸，我真不知該怎麽感謝，自家兄弟。”
聽見這聲“自家兄弟”，青晨拌了下腳。
楚愈痕走上臺階，微微頷首，說了兩個字：“叨擾。”
“叨擾什麽啊，我跟你嫂子都盼著你來。”青靖川把人引進門，“我讓林媽炒幾個小菜，今晚咱兄弟兩喝幾杯。”
“吃過了，不用麻煩。”他站在門邊，等青晨先進門。
青晨進門，聽見爸爸說：“那就明天吃，今晚先住下。林媽，你先帶愈痕少爺去客房，好生安排一下。”
林媽微笑著過來引路，“愈痕少爺，跟我來。”
楚愈痕頓了頓，隨她去了。
順著旋轉樓梯一直上去，他在光影交錯裏回眸看了青晨一眼。
對視一瞬，青晨快速錯開，問：“爸，我媽呢？我有事要說。”
“什麽事？”話生剛落，莊妍就從書房裏走了出來。
她直言道：“您說要跟宋家聚餐，只是聚餐嗎？”
“晨晨，我們……”
“玩累了就先去睡吧，改天再說。”莊妍打斷青靖川的話，說，“我跟你爸剛從國外回來，也累了。”
青晨的眼睛一下子紅透，委屈得帶著哭腔：“你們居然想讓我跟宋家聯姻？！怎麽想的？問過我的意見了嗎？為什麽要替我做決定？況且，你們……你們真的舍得嗎？”
莊妍走過去順了順她後背：“不哭不哭，你先上去睡覺，這件事之後再說。”
“沒有之後！”青晨的聲音很冷，“別的事尚且可以商量，唯獨這件事，在我這裏，絕無可能。”
她說完轉身就走，從小到大，這是她第一次沖父母發脾氣。從聽見宋問星媽媽說出那些話的一霎，她就委屈難過到了極點。
雖說不可全信，但無風不起浪，自己的父母如果沒有暗示，宋家斷不會撲風捉影在外面亂說。
憋了這麽多天，青晨才等到父母回來，她需要這樣一次發洩。
這太荒謬了，也太痛心了。他們可是從小將她捧在手心裏疼的雙親，怎麽能問都不問就替她做這種決定？
這不得不讓她懷疑，父母多年來對自己的疼愛，到底有幾分真。
那晚輾轉反側青晨怎麽都睡不著，半夜，她起身去樓下喝水，路過父母的門前時，看見裏面有燈光溢出來，出於不甘心，她頓了一腳，聽了會他們說話。
“資金再一次被凍結，這次……恐怕真的要無力回天了。”
是媽媽的嘆息聲。
青晨如遭雷劈，整個人都是麻的，想動都動不了。
“也別那麽悲觀，也許還有別的辦法，實在不行，就把房子賣了。”
“那也是杯水車薪，又能管得了幾時。如果宋家願意出資……”
“算了，”青靖川說，“才說只是吃頓飯，你沒看閨女今晚抵觸成什麽樣兒。讓我青靖川賣女求榮，不如殺了我。”
“你以為我舍得？”莊妍的聲音大了些，“換別人我也不願意開這門親。那是因為我看宋問星從小就對咱晨晨好，而且兩人一直關系都不錯，我才想著不如趁這機會把事定了，兩全其美的事。”
說著說著，裏面響起了媽媽傷心欲絕的嗚咽聲：“幾代人的基業，就這麽毀於一旦，你讓我怎麽甘心？怎麽接受？！幾代人的努力，最終敗在了我這裏，這是要我命的啊川哥。”
“我知道，我知道，我再想想辦法。”
“只要宋家能出手相助，我們或許就能渡過難關，就能讓公司起死回生。你以為，答應跟宋夫人吃這頓飯，我好過？我的心比被人用刀割還疼。我也是名門望族出身，也曾是不可一世的千金大小姐，我什麽時候，什麽時候這麽他媽的委屈過……”
我也是名門望族出身，也曾是不可一世的千金大小姐，我什麽時候，什麽時候這麽他媽的委屈過……
青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房間的，她沒有哭，卻比哭出來要難受千倍萬倍。
她為剛才頂撞父母的行為而感到悔恨，為猜疑父母的愛是假的而感到羞恥。
公司出這麽大的事，甚至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際，她居然一無所知。原因無他，只因為父母將她保護得太好太好。
是啊，媽媽出生名門望族，也曾不可一世，什麽時候這麽委屈過？
爸爸出生將門，一身的傲骨，又什麽時候這麽低聲下氣過？
而她呢？竟然待在溫柔鄉裏樂不思蜀。
身為這個家的一份子，她是不是也該做點什麽？是不是也該擔一份責？
那一刻她才明白，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背負著責任。
爸爸媽媽背負著公司興亡之責，楚愈痕背負著家庭重擔之責，而她，是最輕松最無憂無慮的。
可是一想到楚愈痕……青晨忽然淚如雨下。
她說不糾纏，並不代表她不喜歡他了，更不可能從此就忘記他。
近日種種，不過是自欺欺人。
晚間爸爸那通電話要是沒打進來，她可能已經丟盔棄甲完完全全陷進他深海一樣的眼裏。
他主動來到她的身邊，她其實一點也舍不得為難他。
她去過他生活的地方，知道他所處的環境，明白他的不容易，更懂得他每跨出一步都需要莫大的勇氣跟決心。
平時跟他鬥嘴，不過是因為當時被拒絕有點委屈，所以想看看他古井無波之下著急的模樣罷了。
可當看見他在抽煙，看見他擰眉，知道他一個人立在風裏兩個多小時，青晨心裏本就沒結痂的豁口徹底繃不住，滴血滴得心痛。
然而這一夜，註定是血流成河的一夜。
第二天是返校時間，青晨一夜沒睡，鬧鐘一響，她翻身關掉，走進衛生間看了眼自己的眼睛，腫得簡直沒法看。
她連忙用熱水敷了一陣，又給自己畫了個濃而不艷的妝，確定勉強遮住了臉上的疲憊，才堪堪下樓。
不單爸爸媽媽在，楚愈痕也在，三人在吃早餐。
“過來吃早飯，吃完洪叔送你跟你小叔去學校。”天大的事，青靖川也從不顯在臉上，若無其事地說。
青晨沈默著走過去，在媽媽身邊坐下。
楚愈痕就在她對面，看到她的眼，眉心擰出重重一道痕跡。
除了碗筷碰撞聲，桌上寂靜無聲。青晨始終錘著眸，嘗試著喝一口粥，發現自己的嘴巴是苦的，所以吃什麽都苦。
硬喝下幾口粥，她緩緩擡眸，視線掠到楚愈痕，一霎又移開，說：“下個月我生日，想辦個生日宴，屆時……請宋伯伯一家來家裏做客吧。”
桌上沈默了幾秒，莊妍顫聲道：“晨晨，你……”
“如果吃頓飯就能解決問題的話，喊他們來吧。”她十分冷靜地說。
青靖川頓了頓，說：“好，那就趁你生日，請他們來做客。”
莊妍眼裏生機驟現：“晨晨的十九歲生日，是該好好張羅，媽媽一定給你辦一個畢生難忘的生日宴。”
請客吃飯……誰都知道這頓生日宴意味著什麽。
交談聲中，楚愈痕的另一只手在桌上握成拳，力道大得骨關節蹭蹭作響，繃得他每一根血管都鼓了起來，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
他就這樣看著青晨，帶著他的情，他的怒，他的不解和他的痛，在暗湧之下，形成一道駭人的驚天巨浪，目光犀利似嗜血塊刀，分分鐘能將人攪碎，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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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 音樂，花簇，人來人往。
青晨迎著楚愈痕滾燙的目光, 在過去與不過去之間沈思幾秒, 下一刻，就聽見有人喊她名字。
是韓小小，一起來的還有她哥哥，旁邊是宋問星, 三人都是盛裝出席。
“痕哥, ”韓曉棟的目光落在不遠處，大步走過去，挽上楚愈痕的肩膀, “真沒想到會遇見你，一會兒咱們坐一桌。”
楚愈痕眼底的潮汐緩緩褪去, 視線不動聲色從青晨身上移開, 點點頭。
韓曉棟嘖嘖道：“只知道你穿軍訓服帥, 沒想到穿西服更他媽帥，這得迷倒多少小姑娘。”
“有一說一, 你叔是我見最帥最Man的男人，”韓小小挽著青晨的胳膊, 再一次犯起花癡，“我有點後悔放棄他了, 現在追還來得及嗎？”
青晨說：“來不及。”
“為什麽？”
“渣女不配有愛情。”
“……”
“晨晨，”宋問星目不轉睛望著她, 笑說, “我今天一直找你。”
青晨斜他一眼，沒心情跟他講話。
過不多時婚禮就開始了, 她跟韓小小和一眾年輕人組成一桌。
楚愈痕自然也在其中。
韓曉棟一直在他耳邊說個不停，他很少回應，時不時會剜青晨一眼，也剜著自顧自坐在她旁邊的宋問星，如果眼神能化作刀的話，他沈默無聲的視線已經砍了宋問星一百刀了。
一頓飯下來，青晨吃得心不在焉，連新娘子什麽模樣都沒看清，之後的環節更是走馬觀花，因為爺爺身體的原因，他們沒等到晚宴就回去了。
臨走時韓小小約改天一起看電影，青晨應下了。
路上，爺爺問楚愈痕今天與人交際得如何。
他開著車，淡聲道：“挺好的。”
老爺子說：“其實生意這塊，我這老頭子一直沒接觸過，包括靖川的，我也從沒管過，上次他公司出事，我沒幫上他們的忙。你這裏，人際我可以牽線，但別的，得看你自己。”
“好。”他答得中規中矩。
“你現在在那家芯片公司怎麽樣？”
“還處於研發前期，但前景不錯。”楚愈痕評估道。
“那就好，年輕人就是要敢闖敢拼，不怕想法大，就怕沒想法。”老爺子話鋒一轉，問，“交女朋友了沒？”
楚愈痕餘光倪著青晨：“還沒。”
青晨目不斜視，聽見爺爺說：“有喜歡的人嗎？”
車子拐進大院，楚愈痕趁側頭看右視鏡的間歇，黑沈沈地看身旁人一眼，說：“有。”
那目光像沾了水，濕氣朦朧，青晨眼睫閃了閃，悠悠然錯開。
“年輕真好。”爺爺在後面笑一聲，話題又一轉，“晨晨，我看你跟宋家那崽子處得挺不錯。”
青晨微微皺眉，垂著眸說：“我們認識又不是一天兩天，一直這樣的啊。”
車子正在停車入庫，楚愈痕一把方向盤直接甩進去，技術很好，但力道很大，青晨不受控制地往窗邊歪了一下。
“……”
送他們回去後楚愈痕就去了工作室，很晚才回來，之後幾天，他沒再提要去哪裏玩，而是早出晚歸地忙碌著。
青晨也沒閑，白天都在學校的琴房練琴，晚上才有時間回去陪爺爺。
七天的國慶假期眨眼就過，收假前一天，韓小小給她發了張電影票的照片，是國慶黃金周新上映的片子，網上的評分和口碑都不錯。
這天下午，青晨簡單收拾了一下準備去赴約，出門時，撞見正在客廳沙發上敲電腦的楚愈痕。
那廂上下打量她一番，問：“去哪兒？”
“看電影。”青晨說。
楚愈痕眼色一沈，“跟誰？”
對視幾秒，她反問：“怎麽了呢？小叔。”
“什麽怎麽了？你可別欺負我兒子。”爺爺從花園裏探出殼花白頭，打斷對話。
青晨去玄關穿上鞋子，揚聲說：“誰敢欺負您的寶貝兒子啊。”
“那是自然。你要出門？”那廂問。
她嗯一聲，“去看電影”
老人緊接著問：“跟宋家那崽子？”
手在門把手上頓了頓，青晨沒答，只道：“走了，晚飯不回來吃。”
一語成讖，去到電影院，她沒看見韓小小，看見的是……宋問星。
成雙成對的影院裏，他就站在大門口定定地望著她，頭上帶了頂很潮的帽子，身上是件夾克，裏面配衛衣，挺精神。
青晨深呼吸一下，掏手機看一眼，就在剛剛，韓小t小給她發消息說對不起，是宋問星一直求她幫忙，畢竟大家一起長大，她沒法拒絕。
是啊……畢竟大家一起長大，饒是青晨再有脾氣，這會兒也做不到轉身就走。
看看時間，她終是擡步過去，淡淡道：“走吧，電影快開始了。”
“好。”宋問星從售貨員手裏提過可樂和爆米花，帶路在前。
青晨後腳進去，看見偌大的電影院空無一人，瞬間了然，黃金周的檔期不可能沒人看，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他包場了。
宋問星沒敢看她，直到在正中間落座，才忐忑地、小心翼翼地看向她。
空站片刻，青晨走過去，也沒矯情地非得分開坐，就在他隔壁坐下。
電影開始，場內熄燈，片頭有一陣才出來，房裏漆黑一片。
宋問星的呼吸很重，能感覺他很緊張。沒等電影正式開始，青晨就先開口道：“看來今天，也不是來看電影的。”
那頭“嗯”一聲，說：“不是，就是想，跟你單獨待上一會兒。”
“宋問星，”青晨說，“咱倆一起長大，有些話你從來沒說過，我也從來沒正面回應過，今天我就跟你把話說清楚。”
宋問星側頭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試圖岔開話題：“晨晨，你要是不想看電影的話，我們可以出去吃點東西。”
“別打岔，就在這裏說吧，安靜。”青晨扔了顆爆米花在嘴裏，直接問，“你喜歡我？”
“是！”他幾乎在同一時間回答，毫不含糊，“我喜歡你，從很早就開始了。”
青晨咽下爆米花：“我覺得你那不是喜歡。”
“是喜歡！”宋問星急了，“我自己清楚，那就是！”
“那不是宋問星。”青晨看著他緩緩道，“喜歡一個人是會關註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吃什麽不吃什麽，都會不經意地記在心裏的。”
“我也……”
“你記了我的幾分在心裏，你問過你自己嗎？”
青晨沒有點破，但這麽一提，宋問星就說不上話了。
遠的不說，就說近一點的，酒吧聚會那次，頭天他就聽韓小小說過她身體不舒服，然而第二天聚餐他就給她倒了杯冰飲。
回過神，宋問星驚慌失措道：“對不起晨晨，我是第一次喜歡人，不太懂，也不太會，那天是失誤，以後……”
“很多東西都是出於本能，”青晨截斷他的話，“喜歡一個人，他的一舉一動，都會在你的眼睛裏，在你的心裏，日思夜想。”
她接著說：“當然，我跟你說這些，並不是覺得你對我不夠上心，希望你以後上點心什麽的。而是，我想提醒你，你頂多算是執念，算不上喜歡，別把自己繞進去。咱倆，不可能。”
“不，不是的晨晨，你聽我說，”宋問星一頭站起來，“我知道我心裏想的是什麽，我從初中就喜歡你了，這麽多年，可能我自己都麻木了，有些做得不恰當的，不夠上心的，我以後會好好改。”
“用不著，真的，你就做你自己。”青晨盯著電影大屏，清清楚楚地說，“咱倆這關系，以前是朋友，現在是朋友，以後也只會是朋友。”
“晨晨……”
“還得麻煩你跟你媽媽說一聲，咱倆之間根本就沒那回事，也不可能有，大家都是體面人，以後別亂說了。”
宋問星眼睛通紅，講不出半個字。
正片內容已經播了十來分鐘，劇情講什麽也沒人註意，青晨揚揚下頜，問：“今晚這場電影，還看嗎？”
男生怔怔地看她須臾，重新坐回去，好久才啞啞一句，“看吧，來都來了。”
之後兩個多小時，各自沈默，青晨根據後面的劇情，把開頭十來分鐘的劇情給串了起來。不愧是黃金檔期的電影，不愧是大導演的傑作，沒讓人失望。
尾聲結束，影院裏的燈重新亮起來，沒等片尾曲也沒等彩蛋，青晨率先起身，淡聲說：“不同路，就不跟你一起走了。”
她這邊將將走出幾步，便聽見身後的人問：“你這麽懂喜歡，那個讓你關註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吃什麽不吃什麽的人，讓你日思夜想的人，是誰？是你那個鄉下來的小叔叔嗎？”
青晨微微一頓，沒說話。
宋問星笑一聲：“晨晨，你捫心自問，你們有可能嗎？”
青晨回眸冷冷暼他一眼，轉身離開。
“喜歡了你這麽久，我不會放棄的。”宋文星在後面不死心地大聲宣布。
她沒再停留，走出大廳，走出影院。
十月的長街，夜幕之下是華燈，華燈之下是秋風蕭瑟，是落葉紛飛。
青晨在片片落葉裏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他又在抽煙，背靠著楓樹，旁邊就是垃圾桶，放煙頭的地方橫七八豎扔了一堆煙頭，顯然都是他抽的。
呼吸在胸腔裏響得震耳欲聾，四目相對的第一秒青晨就大步流星走過去，直接伸手薅了他還剩下半截的煙，轉手摁熄在垃圾桶上，用了很大的力道，直接將其揉成渣。
楚愈痕全程沒說話。
除了煙味，青晨還聞到他身上跟空氣一個溫度的冷冽，吸進鼻腔，涼得人打顫。
“來多久了？”她問。
楚愈痕垂眸望著她，沒有答話。
她稍稍仰頭，對上他深邃冰涼的眸，重覆問，“來多久了？”
他終於開口，因為抽煙的緣故，嗓音帶著莎莎的啞意：“你跟姓宋的那孫子剛進去我就到了。”
“……”
兩個多小時，都站在這裏？
心裏像被巨石砸中，喘息都困難，青晨眉頭緊蹙著，前思後想，左思右想，對他終是說不出半句重話。
“別抽煙了叔。”最後，她在風裏這樣跟他講。
“為什麽？”他低頭詢問，聲音低低的，輕輕的。
她說：“因為吸煙有害健康。”
他挑了挑眉：“關心我？”
對話停頓了幾秒，青晨笑了笑，“你是我小叔叔，又對我有恩，關心你不是應該的嗎？”
下頜忽然被捏住，青晨驟然一驚，已經被他輕輕給擡了起來。
楚愈痕捏著她，微微躬身，墨一般的眼睛直看進她亮晶晶的眼底，勾嘴笑了笑：“撒這慌你自己信嗎？青晨。”
無人經過，路燈灼眼，青晨試著動了一下，沒掙脫。她就著這個姿勢，也看著他，不說話。
楚愈痕更近了，鼻尖險些蹭著她的鼻尖，彼此氣息相互交換，相互抵著，相互纏著。
在這呼吸纏繞裏，他連語氣都帶著誘人的哄：“別生氣了，好不好？”
這股野性裏透出來的溫柔絲，一圈接一圈，很快織成一張巨大的、粘性十足的網，誰一旦成為他的目標，便逃無可逃，掙紮，只會被裹得更緊。
青晨就是被裹得呼吸不暢，被裹得險些丟盔棄甲，尖銳的電話鈴聲卻在這時響起來。
她被從網裏解救出來了，卻又莫名地煩躁。
來電鈴聲不是她的，是楚愈痕的。
楚愈痕擰了擰眉，這才放開她的下巴，煩躁地掏出手機看一眼。
青晨看見備註是“青家”，那是她爸爸的號碼。
他接了電話，簡潔明了地說“接到了，很快就到”，然後掛斷電話。
“怎麽了？”被他捏過的地方還發著燙，青晨有些恍惚地問，“我爸說什麽？”
視線在她紅透的臉上定了片刻，他指指路邊的車，說：“我接你回去。”
“他們回來了？”
“嗯。”
三個小時前，青晨剛走沒多久她父母就去到了老爺子那裏，得知她出門看電影，便讓張洪去接人。
彼時，全程沒說過什麽話的楚愈痕才終於從電腦屏幕前擡起頭，沒所謂地說了句：“我剛好要過去送份文件，我去接吧。”
於是，張洪便把車鑰匙給了他。
氣氛被那通電話打斷，談話也因此而中斷，最終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一路上，見車子朝著自己家的別墅而去，青晨問：“你知道我家的地址？”
楚愈痕從後視鏡裏看她一眼，說：“鼎鼎有名的青家公館，不是很難搜索。”
他口中的青家公館，是位於富人區的一棟四層別墅，楚愈痕在青晨的指路下，把車停在了路邊的車位上。
兩人下車，楚愈痕站在院子裏看了眼那房子t，舔舔牙尖，“嘖”一聲，說：“先前還真是委屈你了。”
別墅是歐式建築，四周有一面人造湖光山色，房租矗立在其中，在夜晚璀璨的燈光之下，顯得更加地恢宏莊重，更加地富麗堂皇。
青晨聽懂他的意思，先前住在他家，可以說是家徒四壁，可她那時也只是不習慣，從來沒嫌棄過。
而且，每個階段有每個階段的珍貴回憶，拋開感情不談，那段時光於她而言，是真的很快樂。
礙於青靖川就在門口等著，青晨沒有多說。
“愈痕，又麻煩你了，快進屋坐。”隔得老遠，青靖川就熱情地說，“之前一直處理工作上的事，一直沒請你來家裏坐坐，實在抱歉。聽說這些時日你還照顧了咱爸，我真不知該怎麽感謝，自家兄弟。”
聽見這聲“自家兄弟”，青晨拌了下腳。
楚愈痕走上臺階，微微頷首，說了兩個字：“叨擾。”
“叨擾什麽啊，我跟你嫂子都盼著你來。”青靖川把人引進門，“我讓林媽炒幾個小菜，今晚咱兄弟兩喝幾杯。”
“吃過了，不用麻煩。”他站在門邊，等青晨先進門。
青晨進門，聽見爸爸說：“那就明天吃，今晚先住下。林媽，你先帶愈痕少爺去客房，好生安排一下。”
林媽微笑著過來引路，“愈痕少爺，跟我來。”
楚愈痕頓了頓，隨她去了。
順著旋轉樓梯一直上去，他在光影交錯裏回眸看了青晨一眼。
對視一瞬，青晨快速錯開，問：“爸，我媽呢？我有事要說。”
“什麽事？”話生剛落，莊妍就從書房裏走了出來。
她直言道：“您說要跟宋家聚餐，只是聚餐嗎？”
“晨晨，我們……”
“玩累了就先去睡吧，改天再說。”莊妍打斷青靖川的話，說，“我跟你爸剛從國外回來，也累了。”
青晨的眼睛一下子紅透，委屈得帶著哭腔：“你們居然想讓我跟宋家聯姻？！怎麽想的？問過我的意見了嗎？為什麽要替我做決定？況且，你們……你們真的舍得嗎？”
莊妍走過去順了順她後背：“不哭不哭，你先上去睡覺，這件事之後再說。”
“沒有之後！”青晨的聲音很冷，“別的事尚且可以商量，唯獨這件事，在我這裏，絕無可能。”
她說完轉身就走，從小到大，這是她第一次沖父母發脾氣。從聽見宋問星媽媽說出那些話的一霎，她就委屈難過到了極點。
雖說不可全信，但無風不起浪，自己的父母如果沒有暗示，宋家斷不會撲風捉影在外面亂說。
憋了這麽多天，青晨才等到父母回來，她需要這樣一次發洩。
這太荒謬了，也太痛心了。他們可是從小將她捧在手心裏疼的雙親，怎麽能問都不問就替她做這種決定？
這不得不讓她懷疑，父母多年來對自己的疼愛，到底有幾分真。
那晚輾轉反側青晨怎麽都睡不著，半夜，她起身去樓下喝水，路過父母的門前時，看見裏面有燈光溢出來，出於不甘心，她頓了一腳，聽了會他們說話。
“資金再一次被凍結，這次……恐怕真的要無力回天了。”
是媽媽的嘆息聲。
青晨如遭雷劈，整個人都是麻的，想動都動不了。
“也別那麽悲觀，也許還有別的辦法，實在不行，就把房子賣了。”
“那也是杯水車薪，又能管得了幾時。如果宋家願意出資……”
“算了，”青靖川說，“才說只是吃頓飯，你沒看閨女今晚抵觸成什麽樣兒。讓我青靖川賣女求榮，不如殺了我。”
“你以為我舍得？”莊妍的聲音大了些，“換別人我也不願意開這門親。那是因為我看宋問星從小就對咱晨晨好，而且兩人一直關系都不錯，我才想著不如趁這機會把事定了，兩全其美的事。”
說著說著，裏面響起了媽媽傷心欲絕的嗚咽聲：“幾代人的基業，就這麽毀於一旦，你讓我怎麽甘心？怎麽接受？！幾代人的努力，最終敗在了我這裏，這是要我命的啊川哥。”
“我知道，我知道，我再想想辦法。”
“只要宋家能出手相助，我們或許就能渡過難關，就能讓公司起死回生。你以為，答應跟宋夫人吃這頓飯，我好過？我的心比被人用刀割還疼。我也是名門望族出身，也曾是不可一世的千金大小姐，我什麽時候，什麽時候這麽他媽的委屈過……”
我也是名門望族出身，也曾是不可一世的千金大小姐，我什麽時候，什麽時候這麽他媽的委屈過……
青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房間的，她沒有哭，卻比哭出來要難受千倍萬倍。
她為剛才頂撞父母的行為而感到悔恨，為猜疑父母的愛是假的而感到羞恥。
公司出這麽大的事，甚至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際，她居然一無所知。原因無他，只因為父母將她保護得太好太好。
是啊，媽媽出生名門望族，也曾不可一世，什麽時候這麽委屈過？
爸爸出生將門，一身的傲骨，又什麽時候這麽低聲下氣過？
而她呢？竟然待在溫柔鄉裏樂不思蜀。
身為這個家的一份子，她是不是也該做點什麽？是不是也該擔一份責？
那一刻她才明白，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背負著責任。
爸爸媽媽背負著公司興亡之責，楚愈痕背負著家庭重擔之責，而她，是最輕松最無憂無慮的。
可是一想到楚愈痕……青晨忽然淚如雨下。
她說不糾纏，並不代表她不喜歡他了，更不可能從此就忘記他。
近日種種，不過是自欺欺人。
晚間爸爸那通電話要是沒打進來，她可能已經丟盔棄甲完完全全陷進他深海一樣的眼裏。
他主動來到她的身邊，她其實一點也舍不得為難他。
她去過他生活的地方，知道他所處的環境，明白他的不容易，更懂得他每跨出一步都需要莫大的勇氣跟決心。
平時跟他鬥嘴，不過是因為當時被拒絕有點委屈，所以想看看他古井無波之下著急的模樣罷了。
可當看見他在抽煙，看見他擰眉，知道他一個人立在風裏兩個多小時，青晨心裏本就沒結痂的豁口徹底繃不住，滴血滴得心痛。
然而這一夜，註定是血流成河的一夜。
第二天是返校時間，青晨一夜沒睡，鬧鐘一響，她翻身關掉，走進衛生間看了眼自己的眼睛，腫得簡直沒法看。
她連忙用熱水敷了一陣，又給自己畫了個濃而不艷的妝，確定勉強遮住了臉上的疲憊，才堪堪下樓。
不單爸爸媽媽在，楚愈痕也在，三人在吃早餐。
“過來吃早飯，吃完洪叔送你跟你小叔去學校。”天大的事，青靖川也從不顯在臉上，若無其事地說。
青晨沈默著走過去，在媽媽身邊坐下。
楚愈痕就在她對面，看到她的眼，眉心擰出重重一道痕跡。
除了碗筷碰撞聲，桌上寂靜無聲。青晨始終錘著眸，嘗試著喝一口粥，發現自己的嘴巴是苦的，所以吃什麽都苦。
硬喝下幾口粥，她緩緩擡眸，視線掠到楚愈痕，一霎又移開，說：“下個月我生日，想辦個生日宴，屆時……請宋伯伯一家來家裏做客吧。”
桌上沈默了幾秒，莊妍顫聲道：“晨晨，你……”
“如果吃頓飯就能解決問題的話，喊他們來吧。”她十分冷靜地說。
青靖川頓了頓，說：“好，那就趁你生日，請他們來做客。”
莊妍眼裏生機驟現：“晨晨的十九歲生日，是該好好張羅，媽媽一定給你辦一個畢生難忘的生日宴。”
請客吃飯……誰都知道這頓生日宴意味著什麽。
交談聲中，楚愈痕的另一只手在桌上握成拳，力道大得骨關節蹭蹭作響，繃得他每一根血管都鼓了起來，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
他就這樣看著青晨，帶著他的情，他的怒，他的不解和他的痛，在暗湧之下，形成一道駭人的驚天巨浪，目光犀利似嗜血塊刀，分分鐘能將人攪碎，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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